尾声 (1 / 4)

熙宁三年,崔白再次步入阔别已久的翰林图画院,而这次,他的身份是图画院艺学。

此前皇帝赵顼要寻画师为垂拱殿屏风画一幅《夹竹海棠鹤图》,又嫌画院诸人画风呆板,流于程式,欲觅笔法有新意者执笔,太皇太后曹氏便向他推荐崔白,赞其画风不俗,于是赵顼召崔白入宫,与另外几位著名画师艾宣、丁贶、葛守昌共画这巨幅屏风。

完成之后,崔白所作部分为诸人之冠,皇帝龙颜大悦,当即下旨将崔白补为图画院艺学。而崔白一向洒脱疏逸,不想受画院约束,再三力辞求去,最后皇帝恩许其不必每日在画院供职,“非御前有旨,毋与其事”,崔白这才勉强接受,做了这画院高官。

如今的年轻天子与两位先帝不同,充满蓬勃朝气,从即位之初起便立志革新,以富国强兵,后来任王安石为相,大刀阔斧地变法度、易风俗,而画院格局也在他变革计划之内。故此,崔白如鱼得水,改变了上百年来画院较艺以黄筌父子笔法为程式的状况,令大宋画院进入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全新时代。

自我回归画院后便几乎没有出宫的机会,在崔白重入画院之前我们未曾相见,久别重逢,我们格外欣喜,独处叙谈一番后,崔白取出了一卷画轴,双手递给我,道:“当年离开画院时我曾向怀吉承诺,要送你一幅画。这么多年来,我画过许多,但都没有觉得很满意、不辱君子清赏的。几年前总算画成一幅,稍可一观,如今便赠与怀吉,望贤弟笑纳。”

我谢过他,接过一看,见画的是郊野一隅,山坡上立有秋树竹枝几株、衰草数丛,一双山喜鹊斜飞入画面上方,雌鸟已立于残树枯枝上,在对着左下方一只蹲着的野兔鸣叫,而雄鸟尾随着它,正展翅飞来。

这是幅我前所未见的佳作,运用了多种技法:山喜鹊、竹叶、秋草是双钩填彩,笔法工谨细腻,而荆棘和部分树叶叶脉用的却是没骨法,晕染写意,不用墨笔立骨。树干笔意粗放,土坡线条是用淡墨纵情挥毫而成。那野兔皮毛更是一绝,并没有轮廓边线,也很难用某种特定的技法来形容,毛是一笔笔画出的,与真实皮毛一样,层次分明,长短不一,既有柔密细软的内层绒毛,也有粗直挺健的外层长毛,一根根描画细致之极,仿佛一伸手便可体会到那一片温软细密的触感。整幅画可说是集国朝众家之长,笔意粗细共存,却又能和谐相融,令人叹为观止。

然而,最令我惊讶的,是他对画中鸟兽神情的描绘。那只雌鸟体态玲珑,但俯身向下、对着野兔张翅示威时鸟喙大张,眼睛圆睁,表情愤怒之极,竟透着几分凄厉。它身后的雄鸟曳着长长的白色尾羽,身形漂亮,表情不像雌鸟那么愤怒,看上去有些惊讶,亦有点迷惘,虽在朝雌鸟飞去,但不像是要和它一起与野兔对抗,似乎还未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。而那有着丰厚皮毛的野兔正回首仰望,愣怔着看朝它怒斥的雌鸟,右前爪不知所措地抬起,像是进退两难,不知如何是好。

我观察着画中景象,隐隐猜到崔白画中深意,而他也指着雌鸟从旁解释:“山喜鹊性机灵,喜群聚,有卫护自己所处领域的习性。若有外来者闯入,它们便会激烈地对其鸣叫示威。而这只野兔可能是经过山间时误入这一对山喜鹊的领域,雌鸟不满,所以愤怒地要逐它出去……”

上一章目录下一页